岑冬生很快意识到这背后的缘由。

“是因为蜃主死了吗？”

这是楼迦给出的判断，他觉得恶神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扯谎。

“蜃主死了？”

陈久的神情比他更惊讶和困惑，她显然不清楚底层甲板发生的事情。女孩喃喃自语：

“怪不得。我还在想，这片大海之上，不会有谁的身体比蜃主更合适，原来是他已经没有选择。”

“孟化凡打算转移意识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这些‘候选人’，每到这种时候……都会产生预感。”

陈久将手贴上自己的胸口，轻声回答：

“被盯上、被观察、被挑拣的感觉。”

陈久，这个出身平凡、命运多舛的少女，有着与生俱来的罕见天分，却因缺乏保护自身的力量，被孟化凡的下属们掳走后，成为螺女的一员。

从她与她兄长的对话来看，这位沉默寡言的瘦弱小姑娘，本质上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有自己的决心与觉悟，才会选择留在海市蜃楼号上。

只是，陈久这一刻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浓烈的担忧，证明她目前还难以把握住命运的方向，所以需要他人的帮助，博取更有份量的筹码。

岑冬生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你是在担心，孟化凡的意志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陈久摇了摇头，但在迟疑片刻后，她又轻轻点头。

“无论转移到谁身上，都意味着那个人的自我意志被彻底剥夺。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有勇气自愿牺牲的人，但说不定……孟化凡选择我，对大家来说会是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

他有些奇怪。

“真要发生那种事，你哥哥会很伤心吧。”

当然，“主角一心想要拯救的家人最后却被大反派占据身体”这种展开，倒是挺有故事感的，就是实在苦大仇深了点。

陈久没有详细回答，她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说不定……有办法抵抗他的意志，别人都不行。”

女孩不愿意继续往下说，显然另有隐情。岑冬生不强求，他又问道：

“除去蜃主和你们螺女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您是指别的宿主？”

“是啊，孟化凡家大业大，多制造几个备用身体，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有可能。虽然我们螺女的身体是他精心准备的，可他不会只下注一边，应该还留有别的后手。”

按照小姑娘的说法，孟化凡的能力范围还大得离谱，就算隔了几千公里都能将意识转移过去。

“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离开这艘船。就算蜃主死了，他还是这里的主人，不会将海市蜃楼号拱手让人。”

“……明白了，毕竟是家大业大的特等咒禁师，总归是要有几分‘强者的威严’。”

岑冬生笑了起来。

“陈久，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为了对抗孟化凡，我想请您帮忙。”

“所以，与上次的约定内容不同，这回算是新的约定，对吧？”

岑冬生没有急着答应。

他不打算拒绝，但陈久与她的哥哥不同，不是个好控制的对象。他们之间欠的是人情债，到时候如何还，还得再讲究。

而陈久的态度则更为纯粹。她的一切理想与愿望，都是为了一场赌博、为了赢下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正因为有身为螺女的身份在，她的哥哥永远救不了她，只会害得他本人遭受连累，她唯有独自一人去面对。

这场人生的赌局，手里的筹码自然是越重越好。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岑先生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男人眨了眨眼。

*

“这种感觉是——”

海市蜃楼号的贵宾层，整艘游轮的最高处，有三个并列的房间，不会招待客人，装饰奢华又不失低调。

它们只属于三位螺女。

无论孟化凡本意如何，在外人眼中，他的确很看重她们，于是他的“女儿”们便有了不亚于公主的地位。

而正在镜子前梳妆打扮。某个瞬间，她的心突然跳动起来，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熟悉的窥视感，仿佛是在她的心底深处存在着“另一个人”，这个人由内向外，冷冷地打量着自己。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她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些激动和兴奋：心想如果被选中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每个螺女的诞生都相当于是获得了全新的生命，在最开始，她们失去了过往的记忆，真的将孟化凡看成是父亲。

不过，无论是“壹”还是陈久，她们身上都出现了种种问题；前者逃离这艘船后人间蒸发，后者并不和她的创造主与姐妹亲近。

只有贰，她从新生以来就一直是那样，始终对“父亲”充满崇敬，就算代价是牺牲她自己的灵魂都心甘情愿。

不过，她毕竟是人而非机器，所以仍有着自己的私心，隐约间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要是父亲能使用我的身体，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无力。如果能从那个人……她的手上救回姐姐就好了。”

一想到借着姐姐的样貌，混上船的那个散发着山茶花香味的女子，她便忍不住浑身战栗。

她敏锐地从对方身上嗅到了“高位存在”的气息，对方是站在地球生态圈最顶端的生命，包括人类在内的万物，都曾是其食物或奴隶……

而相信，如果说有谁能替人类抵御这种可怕的存在，就只有父亲了。

只是不知为何，父亲他明明清楚那个人不是姐姐，却始终没有揭穿她的真面目……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有人突然撞开了她的房间门，打断了螺女的沉思。

那是个气喘吁吁的狼狈女性。

如果岑冬生在这里，就会发现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发现“没有大脑”之后，陷入半疯狂状态的马婧。

她不知是用何手段摆脱了超工委的监视，跑到了这个地方。

“是谁……？！”

螺女转过头来。她很生气，这艘船上还没有几个人敢对她如此无礼。

但在她看到不速之客的那张脸后，愤怒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又变成了难以置信。

“——姐、姐姐？”

螺女的声音上扬，用试探的口吻询问道。

对方的五官都被毁坏；而即便没有毁容，来者的面貌轮廓只是个普通人类，没有被改造成螺女后那般的异类特征。

然而，两人毕竟是关系要好的姐妹，曾在这艘船上朝夕相处过，所以能从五官之中依稀分辨出熟悉的痕迹。

马婧朝她露出惨然的笑。

“是的，是我……”

她的手里握着一柄尖刀，正在微微颤抖。

“我来……替你解开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