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思索片刻,没有回应,只是将那张纸条轻轻压在一摞卷宗之下。

这个动作,已是最好的回答。

我见状,不再多言,只道了声“有劳”,便悄然退出。

……

回到百工坊,技术上的困境依旧如山横亘。

利用马三通的“谐振子”结构,确实能将税虫核心的戾气锁住。

那只沐雨鲜血净化的初代母虫,展现了惊人的潜力。

在法阵中成功分裂了四次,最终稳定在六十四枚子虫的数量上。

孙墨和徐莹为此欢欣鼓舞。

但我看着那区区六十四枚税虫,不住地摇头。

这个数字,对于需要覆盖的整个江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我翻阅过镇武司密档,天下武者,不入流者如恒河沙数。

其中四品以上,将近百万,五品武者也有十余万人。

至于已是一方高手的六品武者,仍有万余人。

七品以上的宗师级武者,人数虽少,所需的税虫品质要求越高,炼制也越困难。

就算把沐雨耗尽,以其无垢之血又能净化出几枚母虫?能分裂出多少子虫?

相较于这浩瀚如烟海的需求,不过是杯水车薪。

根子上的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是徒劳。

我必须找到一种方法,能够彻底地净化那股天道戾气,而非依赖沐雨这唯一的“解药”。

……

接下来的时日,我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扑在了天工苑内,试图寻找到那条虚无缥缈的路径。

偶尔,我会与贾正义、马三通在安丰酒肆小聚。

酒肆在马三通的名下运转良好,成了我们几人难得的清净之地。

至于张泉,我们已彻底断绝了明面上的任何往来。

但这不代表这条线断了。

恰恰相反,它已转入更深、更暗处。

根据张泉传递来的情报,他与朱珩的关系已愈发“亲密”。

朱珩几乎将他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在梦魇与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吐露了不少东西。

比如,宗人府内部对削藩之议的恐慌,以及瑞王朱琮等人,正在暗中串联,等待一个能将我彻底扳倒的时机。

……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暗影阁的眼睛。

张玄甲见到我时,依旧是那副谦卑到骨子里的模样.

行礼,问安,无可挑剔。

但他的行动,却如一条隐忍的疯狗,焦躁而又无处下嘴。

秦权的命令像笼头一样拴着他,让他不敢直接扑咬。

可他那份于猎食者的本能,一定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寻常气息。

我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在恐惧。

他怕我税虫改良失败。

在被秦权抛弃前,会不惜一切代价,先除掉他这个屡次挑衅的祸患。

他更怕我成功。

一旦我携大功稳固地位,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张玄甲。

对他而言,等待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必须在我成功之前,找到能一击致命的破绽。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

转眼便入了八月。

暑气最盛之时,百工坊内的气氛却比天气更加灼热。

税虫的改良在技术上似乎达到了一个平台。

凭借天机笔毫的精准操控,我已能将符文结构优化到极致。

母虫分裂最终稳定在了十次,得到一千零二十四枚子虫。

这几乎已是“谐振子”结构所能达到的理论极限。

我清晰地感觉到,前方已是断崖,若无根本性的突破,数量上将再难寸进。

铁棠的耐心也随之消耗殆尽。

“江主簿!一千多枚,足够进行初步验证了!”

铁棠用几乎恳求的语气。

秦权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用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就算真出了意外,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于朝廷,于大局无碍啊!”

我依旧拒绝:“结构不稳,戾气未除,此时用于活人,与投毒何异?我不能答应。”

然而,来自上方的压力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秦权在听取了铁棠的汇报后,不再给我拖延的时间。

一纸命令直接下达:即刻选取样本,于京城及周边三州府,进行小范围活体试验。

命令就是命令。

最终,二百余名被筛选出的死囚,在严密看管下,被种下了这第一批“改良”税虫。

试验地点分散在几处秘密牢狱,以确保数据互不干扰,也为了降低可能爆发的风险。

一个月后,初步结果汇总而来。

二百余人中,五品及以下武者,约占九成,一切正常。

真气运转流畅,税虫监测稳定,甚至有几名囚犯报告说修炼速度似有微幅提升。

铁棠拿到这份报告时,皱纹都舒展开来。

然而,涉及到的二十六名六品武者中,出现了五例异常。

其中一人在运功时,税虫毫无征兆地失控,暗红色的蜘蛛纹路瞬间爬满体表。该囚犯当场陷入疯狂,接连击杀三名监看的镇武司税吏,最终自身也经脉尽碎,武功全失,灵台崩毁,状若痴傻。

报告上冰冷的文字,印证了我最深的担忧。

至于七品宗师……

样本太少,且风险过高,在此次试验中并未涉及。

铁棠盯着那份夹杂着“喜讯”与“噩耗”的报告,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将记录着六品武者异常情况的那几页纸单独抽出,将之化为灰烬。

他需要一份“成功”的报告去向秦权交差。

而我,则需要时间来思考,如何填平这通往深渊的最后一道沟壑。

……

张玄甲的焦虑,几乎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几次在镇武司衙内相遇,我虽依旧只是平静地与他点头致意。

但目光相交的刹那,我眼神中的杀机已经藏不住。

他感受到了。

尽管他脸上的笑容依旧谦卑,我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他并非怕我与他按规矩斗法,在秦权面前争宠。

他怕的是我根本不按规矩来,怕我会在某个夜晚,不顾一切,让他意外消失!

我长期深居简出,几乎以百工坊为家,让他找不到任何在外下手的机会。

而他对我青州、幽州的旧事调查也屡屡碰壁。

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无计可施。

这日,我难得准时下值。

刚走出百工坊大门,准备回小院看看沐雨,就听见旁边传来几声低呼:

“大人!”

“江主簿!”

我循声望去,只见三个年轻人站在街角,正激动地望着我。

我愕然:“王碌,陈岩,沈默?”

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上前道:“你们怎么到京城来了?事先也不通传一声?”

王碌抢先道:“回大人,是镇武司总衙发的调令,从各地抽掉了八十多税吏和司卫进京,说是要集中培训,以备大用。我们三个也在名单里,今日刚到,安顿下来就想着来寻大人您了!”

陈岩和沈默也在一旁点头,脸上满是旧部重逢的喜悦。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却一凛。

八十多人……集中培训……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他们三个与我关系最密切的旧部,全在其中……

这绝不是巧合!

是张玄甲!

他动不了我,便开始从身边人动手!

将这八十多人,尤其是王碌、陈岩、沈默置于他的掌控之下。

名为培训,实为人质,更是他撬开我过往一切的撬棍!

他对付不了现在的我,便要去挖我的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