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总。”李俊涛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没多问,径直走向办公桌后的椅子,“坐。”

李俊涛没坐。

他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办公室中央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双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发紧,那些在心底翻滚酝酿了无数遍的话,此刻却像一团乱麻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勇气在真正面对陈默沉静目光的瞬间,仿佛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难堪的沉默和无所适从。

陈默看着他这副样子,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没再催促,也没追问,只是伸手拉开了办公桌右手边的一个小抽屉。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样东西:几袋咖啡豆、一盒名片、一个深蓝色丝绒面的小盒子。

他拿出那个丝绒小盒,打开。

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块切割规整、色泽温润的深褐色香块。

陈默用一把精致的小银勺,小心翼翼地剜下一小块,放入桌角那盏黄铜香薰炉的凹槽里。

接着,他拿起一个细长的防风打火机,“咔嗒”一声打燃。

跳跃的橘黄色火苗凑近那小块香块,几缕极细的白烟袅袅升起。

李俊涛怔怔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

香薰燃烧的微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橘黄色的火光映照着陈默低垂的眼睫和他专注的侧脸。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点一块香,而是在写写一段很优秀的代码。

火光熄灭,一股极其清冽悠远的木质香气开始悄然弥漫开来。

那香气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初雪后松林的气息,又带着一丝丝清苦的药感,瞬间压下了办公室里原本的咖啡味,也奇异地抚平了李俊涛狂乱的心跳和燥热的呼吸。

是沉香。

顶级的奇楠沉香。

当然,李俊涛是吃不来细糠的山猪,只觉得好闻,其他啥也不懂。

“怎么?不说话?吃猪毛卡嗓子眼儿了?” 陈默随意的一句问话却把李俊涛的记忆带回到十五年前。

彼时的他们如果遇到谁嗓子不舒服或者清喉咙的时候最爱开的玩笑就是说对方吃了猪毛。

这句话仿佛让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昂贵的香气,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再抬眼看向陈默时,眼底的狂乱和挣扎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和灰败。

“默子,”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我...干不下去了。”

陈默点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轻轻盖上香薰炉的镂空铜盖,将剩余的香块仔细收好,放回抽屉。

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李俊涛脸上,仿佛对方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又是阴天”。

“哦?”他发出一声极轻的疑问,身体放松地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双手随意地放在座椅靠上,姿态从容,“说说看。”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没有挽留。

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以及一种“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等待姿态。

又很像小时候对方装逼学着大人看自己发癫的样子。

这种熟悉的平静反而让李俊涛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

反正已经开了头,破罐子破摔吧!

他索性不再斟酌词句,任由积压了太久的苦涩和委屈倾泻而出:“我知道,没有你,我换不了部门,可能早就离职了,更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他语速很快,像是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我也拼了命想证明自己配得上!加班、啃项目、优化系统......我拿A,升16,代理主管,我哪一步不是用尽力气去拼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委屈:

“可结果呢?在别人眼里,我李俊涛所有的努力,都是沾了你陈总的光。

我做的方案再漂亮,比不上领导一句‘陈总怎么看’?

我带项目完成得再好,功劳簿上第一笔永远是‘陈总慧眼识珠’。

我坐在这个代理主管的椅子上,下面的人表面恭敬,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戳我脊梁骨。”

“我是什么?

我就是个笑话!

是你陈总光环底下的一个装饰品,一个证明你‘任人唯亲’还他妈挺成功的活证据!”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我受不了了,默子,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想再顶着‘陈默发小’这个标签活下去了。”

“我不想走到哪里,都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掂量和揣测。

我李俊涛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想要点属于自己的,干干净净的认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和绝望。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陈默的眼睛,肩膀无力地垮塌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盏黄铜香薰炉里,奇楠沉香清冷悠远的香气无声地流淌、盘旋,将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沉静的底色。

窗外,阴云低垂,一只黑天鹅掠过湖面,带起细碎的水花。

陈默一直没有说话。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放松的坐姿,目光落在李俊涛低垂的发顶,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波澜,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考。

那份极致的平静,反而比任何质问或挽留都更让李俊涛心慌。

二十岁多的陈默听到李俊涛的这番话可能会想给他一个大逼兜,但两世加起来快四十岁的陈默确实已经有了一些阅尽千帆的心态。

就在李俊涛以为对方会用沉默将他彻底淹没,或者开口用现实和责任将他“劝”回去时,陈默终于动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光洁的实木桌面上,十指交叉。

目光平静地穿过袅袅升腾的香雾,落在李俊涛写满痛苦和决绝的脸上。

“明白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

没有预想中的挽留,也没有虚伪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