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谋划桐油
为了让她安心,陆嘉衍索性将茶盏搁下,正色道:“您或许不知,前些时候我们查获一桩假药案。顺着这条线往下推……”
他压低声音,“大帅怕是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虽屡次对心腹将领信誓旦旦,可扭头就改了主意。终究还是舍不下那件耗资数十万的龙袍。”说着冷笑一声,“您说,这般出尔反尔,且时日无多,如今还有谁会真心助他?”
梁锦儿闻言一怔,檀口微启正要说话,却被陆嘉衍竖起的一根手指止住了话头。她眸光微转,似有所悟,便起身欲离。
陆嘉衍忽然开口,声音清:“姨娘且慢。有件事要劳烦您。”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玉佩,“烦请姨娘这段时日替我留意京城桐油行的动向。您那个“随园”本就是做买卖人消遣的地方,想必在这方面消息最为灵通。”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尤其要查探大魁号的仇家,以及…他们发家的来龙去脉。”
梁锦儿闻言轻笑,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玩味:“你这孩子,又在打什么主意?罢了,既是你的托付,姨娘自当放在心上。”
陆嘉衍手中玉佩一顿,微微欠身,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便多谢姨娘了。”脸上那笑意愈发藏不住了。
她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回身道:“从方才说话起,你就一直在把玩这物件,何时养成的这毛病?”
陆嘉衍指尖轻抚玉件,笑着道:“今日席间见着一枚貔貅玉佩,雕工精妙,活灵活现,一时兴起便寻了块玉来盘玩。”
“要说上好的貔貅玉佩,”梁锦儿摇头轻笑,“当属索家那块最为出名。怎么,你竟看上了?明日我让人送块螭龙纹的来,比那貔貅更胜一筹。”
“索家?”陆嘉衍手中动作一顿,猛地转头:“可是索大人府上?”
“正是。”梁锦儿颔首,“御赐之物,自然非同凡响。”
陆嘉衍眸光一闪,心中豁然开朗——难怪一个油坊掌柜手中会有这般稀罕物件。
送走了梁锦儿,他独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烛火摇曳间,他眉头微蹙又舒展,终究将此事暂且搁下。
谁知当夜便起了变故。前日墩子他们得了横财,又往成衣铺里扯了身湖锦料子的棉衣,又买了条阴丹士林的棉裤。
今日便呼朋引伴地要作乐去。先是聚仙楼里叫了整席的珍馐,酒过三巡,待到华灯初上,更是领着五六个泼皮直奔胭脂胡同而去。
这一日里,周三与墩子被众人簇拥着,听得满耳都是“三爷阔气”,“墩子哥豪爽”的奉承。三碗黄汤下肚,早将“谨慎”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却不知,巷口老槐树下立着个纤瘦身影。那人攥着拳头的手指节发白,眼里映着墩子身上那件宝蓝缎面棉袄,竟似要灼出两个窟窿来。
“好个天杀的……”她咬着牙恶狠狠道,“竟拿我的血汗钱这般挥霍!”
夜色如墨,巷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周三醉醺醺地拍着墩子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兄、兄弟…明日…再聚!”
墩子咧嘴一笑,脚步虚浮地拐进幽深的巷子。刚转过墙角,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墩子还未及挣扎,便觉心口一凉——锋利的刀刃悄无声息地刺入,又狠命一拧。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柳三娘松开手,任由那具沉重的躯体滑落在地。她蹲下身,利落地摸出墩子怀里的银票,指尖沾了温热的血,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夜风卷起她的衣角,转眼间,人影已没入黑暗。
回到屋里,她动作麻利地将包裹。几件刚买的旧衣裳、攒下的碎银、还有方才沾血的银票,统统塞进蓝布包袱。
独轮车的木轴“吱呀”作响,她推着车,头也不回地朝城门方向走去。月光惨白,照得她背影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子阴冷。
柳三娘本是农家女,生来只识得黄土与镰刀。十七年的江湖生涯,磨得她内心沟渠遍布。却从未得到过几天安生日子。
直到那日被卖进城外宅院,方知世上竟有这等日子——绫罗裹身时,金镯子碰着瓷碗叮当响;虾仁嚼在嘴里,每日都不用做事。
她原想认命的。可那靠骗吃饭的爷们偏不肯放过,非要捞下这最后一票。
原是盼头,可命运的獠牙终是刺破了这层虚妄,那些人日日堵在雕花门外,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非要将她拽回泥潭。
她只有微微发抖,最终还是将自己重新推进深渊,重操那见不得光的营生。
她满心以为,干完这最后一票,就能彻底摆脱这些麻烦,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
可那个心肠恶毒的男人,却贪得无厌,竟要求她把所有的钱都拢到自己手中。这一刻,柳三娘彻底绝望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必须得亲自出手解决。
她也曾期许过,能在京城平平安安地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她,那倒霉的事情竟又一次降临在她头上!
本想着报复一下,偏教她在胭脂巷口撞见墩子挥霍无度。那宝蓝缎面映着月光,活脱脱就是当年逼她喝洗脚水的大老爷穿的料子。柳三娘摸着袖中冰凉的匕首,暗暗笑出了眼泪。
柳三娘历经这些波折,终于想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道,自己实在不该对它抱有任何美好的期待。
次日清晨,天光未大亮,陆嘉衍已然起身。他动作利落地洗漱完毕,木盆里的水纹还未平息,人已端坐在花梨木圆桌前用早膳。一碗清粥,六必居买的两叠酱菜,清清爽爽一顿饭。
饭后,他命人沏了壶明前龙井,斜倚在椅上。茶香氤氲间,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思绪已飘向昨夜筹谋之事。
桐油!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想起福德海在戏院那副嚣张做派,大魁号的发家史必定不干净——十有八九是靠着欺行霸市、强取豪夺的老套路。
眼下福德海势力式微,正是吞并良机。若能借此搭上官府关系,岂非一箭双雕?更何况桐油这等硬通货,与猪鬃并列民国少数能赚取外汇的物资。他将来要引进西洋设备,外汇可是关键。
陆嘉衍端起茶盏,眸光微沉。欧战结束后洋货倾销的惨状历历在目,多少民族企业因此倒闭。在这个动荡年代,民营之路荆棘密布。他轻轻摇头,茶汤映出他凝重的面容——这步棋,必须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