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章 醉酒
皇后的寝殿内光线昏暗,昭阳找了许久才看到伏在床下神情呆滞的皇后,皇后也注意到了她,眼神轻蔑的扫过她后,嗤笑一声便转过头去,极为不屑。
“可惜了,孤本来还有事问你,现在也问不了了。”
皇后仍旧转过头,一动不动。昭阳走到她的旁边,蹲下身子,问道。
“为何要杀我母妃,以你当时的势力,留着我母妃的命,也能把我养在下身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昭阳很久,皇后再怎么有势力,但在当时也只是一个妃子。昭阳母妃是皇帝去西北考察时带回来的一个孤女,既无手段,也无背景势力。就连昭阳,也是他们在宫外时怀上的。这样一个单纯的人,根本不会威胁到她,况且昭阳母亲自有孕后,锦衣卫将宫殿围得严严实实,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胆量冒险。是什么原因,让她在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夺走自己,且明知杀了她母妃风险极大的时候,仍旧要多此一举?她一直想要探寻这个答案。
皇帝虽然重权利,但对她母妃却是真心实意的爱护,不然也不会命锦衣卫守着她。她听景桢提过,为了让她和母妃都平安,皇帝早就打算将自己送到当时还是郦妃的皇后身边抚养。所以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她不得不杀了自己的生母?
皇后在听到她这番话后,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眼神缥缈,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以前,须臾,眼神又变得怨妇起来,一双手紧紧地捏住膝盖,脸色扭曲,嘴巴一直张张合合,昭阳废了好大的力,才从她嘴巴里听出来含糊的两个字。
“太后……太后……”
其他的,再也听不清楚。
太后!昭阳心里一惊,此事莫不是跟太后有关?
太后案,那又是一桩不能提及的往事,若说她当时是被太后示意的,昭阳是相信的,但是太后又为何要杀她母妃,要费力去杀一个没有势力,恭敬谦卑的妃子?看来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昭阳最后没再问出有用的信息,只能失望离开。
而皇后怎么也没想到,最后送她上路的,竟然是一个几年前被她折磨的不认不鬼,从她手里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的小太监。
她终究没见到皇帝,也没再见到徐言。
坤宁宫内涌进来了一大波人,收殓地,打扫的,人来人往,路过皇后寝宫的都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侧目观看。徐言就安安静静的跪在一旁,背脊挺直,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气恼,任凭路过的人随意探究。
王瑞安在处理了皇后后又回到了明政殿伺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徐言看到王瑞安慌里慌张地朝他奔来,眉头微皱。
“出了何事?”
王瑞安气还未顺过来,就慌张答道。
“干爹,东宫的景桢被罚了二十杖,已经在行刑了。”
徐言神色一凛,道。
“出了何事?”
“太子私下见皇后,本就犯了陛下的忌讳,再加上太子殿下青天白日在东宫醉酒,失了态,陛下亲自过去看了后气的差点晕了过去,将除了景桢之外的人全都散了,又让人锁了太子寝宫。陛下本来都要走了,景桢好死不死的,又替太子殿下求情,许是言语中冲撞了陛下,陛下一气之下就罚了刑杖。”
徐言想到的却是太子寝宫被锁。
“景桢说了什么?”
王瑞安摇头。
“儿子不知,陛下去东宫的时候不让任何人跟着,大家都只在东宫的闲庭院里候着,里面的动静一点都听不到。”
徐言看了看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冷冷开口。
“钥匙!”
王瑞安似乎没听清楚,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啊?”
徐言却已经站起身来,低喝。
“钥匙!”
王瑞安总算反应过来徐言说的是东宫钥匙,忙道。
“在苏秉笔那里,儿子这就去取!”
说完转身就跑,却被徐言叫住。
“不必了!”
“啊?”
王瑞安感觉自己又没有听清楚,方才不是还着急要钥匙吗,这会怎么又说不必了?
徐言没再理他,撩起衣摆往东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徐言赶到东宫的时候,天色将黑。他一把推开东宫的大门,里面寂然无声,再往里面走几步,发现里面冷冷清清,宫内空无一人。
他快速越过闲庭院来到寝殿门口,仍旧没听到任何动静。徐言踌躇在原地不再上前,当他在坤宁宫听到东宫被锁后的第一反应是太子此刻的处境,身边无一人,又醉了酒,醉酒之人皆是神智不清,危险得很,他想都没想就来了东宫。然而当他站在太子寝宫外面时,他又犹豫了,如此,始终不合君臣之礼。他盯着紧闭的大门,想要透过门框看清里面的场景,黑暗不仅隐藏了他的身影,他的神色,连带着那些肮脏的思绪也被一并笼罩,他就像是见不得光的鼠蚁,躲在角落里,不敢显露分毫,甚至不敢出声。
然而心里的担忧又如何压得下去,他只想看看他,看看他是否安好,压抑不住心中的担忧,徐言最终还是踏步往一侧洞开的窗户走去。他仍旧隐在黑暗里,注视着里面的动静。
他好好的,就趴在那张梨花木制的八仙桌上,卸下了沉重的鹤氅,一袭白色金线云纹直?,头戴玉冠,几缕发丝散落下来,松松散散的落在耳畔,平常一本正经的模样此刻多了分随意的慵懒。双手托腮,倾斜着脑袋,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往常那双澄澈的眼睛此刻迷离飘渺,熏醉的笑容在唇边洋溢。此刻的他,与平常大不相同,但此刻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不慕权势,恣意潇洒,此刻的他,不是大梁的储君,只是一个贪杯饮醉的俗人而已。
万籁俱寂,闲云遮月,四周黑的不见一点星光,唯眼前一道耀眼夺目的光彩映照着纯洁美好的他。
徐言在黑暗里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身上浸了浓浓的湿气,方卸下气来,准备离开。
或许是上天注定,又或许是内心期盼,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道温润细腻的声音呼喊着他最熟悉的名字。
“徐言。”
徐言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惊雷击中,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的呼吸越来越轻,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一瞬,那道依旧温润却带了些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
“徐言,你回来!”
还能如何呢,徐言在心里骂自己没有定力,身体却极诚实的,甚至有些雀跃地转了过去,他手按在窗台前,身子微微往上一跃,便跃进了昭阳的寝宫。
因为着急,昭阳此刻已经站起了身子,当他转过身来与昭阳四目相对的时候,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算是明白那些好男风的人都是什么心态了,这样的昭阳,如何让人招架得住。
昭阳见他回来,身体放松了下来,一放松便失了力气,歪歪斜斜地朝一旁倒去,徐言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他的腰肢。
她的腰肢比男人细了不知多少,雪肤花貌,明眸皓齿,他不喜欢味道沉重的龙涎香,偏爱味道清雅自然的花香,此刻淡淡的清香味正传入他的鼻尖,袭入他的大脑。他忽然想起来,曾经有宫人私下议论他长相阴柔,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身材娇小,肤如凝脂,若是放在民间,早被人藏了起来,养在家中万分疼爱。他那是只是听个乐子,现在近距离一看,只觉得那些宫人想得还是太浅了。
“徐言,放手。”
软软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越来越迤逦的思绪,他怔怔的看着昭阳。
昭阳似乎有些难受,皱着一张小脸,道。
“你弄疼我了,我腰疼!”
徐言反应过来,慌乱的将他扶起,随后向后退至窗前,背对着昭阳,让冷风吹过自己那张发红发烫的脸,让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
昭阳扶着桌角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再取出一个酒杯,注入佳酿,又注满自己的酒杯,朝着窗前的背影笑道。
“徐掌印,过来,陪孤喝一杯。”
徐言转过身看着他,道。
“殿下醉了,不可再饮了。”
昭阳却笑着朝他摆手,醉酒的她自带一种可爱的娇憨,抱拳看着他,拖着醉腔说道。
“徐掌印,人生难得醉一回,多饮一点又能如何?”
说完自顾自地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下,动作豪放大气,倒显得徐言有些小气。他在心底轻叹一声,慢慢坐到他的身旁,替他斟酒。
“殿下今日又是为何要如此放纵?”
昭阳一边摇头,一边伸手取过酒杯,自顾自地往徐言的酒杯上碰了一下,又仰头饮下,徐言无奈,只能端起酒杯,跟着饮下。
昭阳又把酒杯递给徐言,徐言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酒杯斟满。也罢,人生难得放纵一回,当一回醉鬼又有何谓。
这一回昭阳没有急着喝下,他拿着酒杯轻轻晃动,迷蒙的眼神看着杯中略显浑浊的烈酒,忽地笑了一下。
“徐言,孤高兴。”
“殿下看着,可不像是高兴。”
昭阳拍案抬头,怒道。
“为何不像?孤就是高兴的。”
徐言静静看着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昭阳又泄了气,神色略显疲惫,道。
“筹谋了那么久,还以为大仇得报,却没想到,徒劳一场。”
徐言没等昭阳一起,端起酒杯一饮而下,盯着手中空了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是说妍妃娘娘的事吗?她确实是皇后动的手,也不完全算徒劳。”
“不,凶手不止是她一人。”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殿下也无需再报仇了。”
说完徐言猛然察觉自己失言,转过头去看昭阳。
徐言啊徐言,你当真是迷了心智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好在昭阳此刻已经醉了,眼神呆滞地看着徐言,似乎并未听清他说的话。徐言正预备试探一番,却见昭阳冲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不光声音响亮,那味道,也是一言难尽。
徐言的脸色瞬间僵了下来,什么也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昭阳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徐言伸手推了推,昭阳不为所动,只嘴巴里还含混不清地说着。
“若你是孤就好了,孤真的,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太子!”
“所以这就是陛下要遣散下人,封锁东宫的原因吗?怕你胡言乱语传了出去。”
这个问题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徐言也没有准备得到回应,起身扶着昭阳往床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