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汇报完,且说明日期后,宋淦便离开了这里。
“离国公找我?”
而宋时安依旧有些纳闷,毕竟他是勋贵之首,一个尊者,还是一个老者,单独找自己这个年轻人,明显就不是很合规矩。
在古代有一种说法,就是不能在家主不在家时,辱骂对方的孩子。
这代表这个人没有格局,不守规矩,仗势欺人。
也就是说,离国公若有公事,应当找宋氏的家主商量。
离国公若有私事,而且有情绪,是要吵架,哪怕是针对宋时安,也应当找宋靖。
大人欺负小孩,一向是为人所不齿。
所以见到某些大人跟小孩争吵计较的,尽可能远离这种人。
“怕是来者不善。”宋策当即脸色一沉,十分认真的说道,“兄长这次功立的太大,对勋贵们而言,的确是有些威胁。此次出征,城中多有流言,说此战不成不会打,只是起一个威慑的作用。”
“竟然这种扰乱军心的流言都传出来了?”宋时安是真的感觉到了王朝末期的衰败。
这要是在开国初期,朝廷出征时,有人说什么‘哎呀这一仗肯定不会打的啦’这种,那是绝对会被军法处置,直接杖毙的。
倒不是涉密,纯粹是动摇军心,让士兵无心作战。
杨修‘鸡肋’之事,虽说本质上是因为牵扯到夺嫡,为曹丕铺路。可就算没有这事,主帅都没通知,便在军营里散播大军要撤,也能是死罪。
因此,杨修此人真的不能够说他有多么聪明。
没有政治头脑,一切的小智,那都是空中楼阁,虚无缥缈。
当官没有政治头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那离国公,素来识大体。”宋靖有些不太相信,“先前赵湘吃了败仗,他也没有主动求情。屯田之事,也从未反对过。”
勋贵都是自私自利的这点不假。
但并非是所有人都没有‘家国情怀’,格局狭隘。
至少离国公是希望大虞能够长久,也能够在关键时刻,做出取舍,牺牲部分勋贵利益的。
而想到这里,宋靖忽然反应过来。
他看到宋时安,也似乎想通了。于是,便问道:“你觉得呢?”
“他后面的人,施加压力了。”
宋时安平静道。
见兄长和父亲都意会过来,宋策知道自己还是年轻。
“弟弟,教你一些事。”宋时安对宋策说道,“世上没有真正的孤臣,当孤臣是做不成事情的。而一旦有了拥趸,那日后就身不由己了。”
“哥,那你是孤臣吗?”宋策问。
“我是孤臣,但我能吸引一些孤臣。我们聚在一起后,便不再有孤臣。”
这是个相当简单的道理。
宋时安屯田是在造世家的反,可屯田总得有人去执行,他肯定也要找一些跟他相像的‘孤臣’一起,这就变成了吾道不孤。
同样,这个事情一旦做起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屯田的时候,宋时安的确是‘罪魁祸首’。
可真正执行的时候,还是五品以下的中基层官员。
坏事做尽,得罪人,施行‘暴政’,当酷吏不近人情的都是他们。
宋时安要缩卵,没等对手杀他,下面的那帮人都得把他给生吞活剥。
他们不至于对离国公哈气,可如若都去施压,让他来主持主持公道,这位勋贵首领也不得不做些什么。
除了暴君,没人能一言九鼎,随心所欲。
可当暴君的代价就是亡国。
自己选吧。
“哥,我明白了。”宋策说道。
“既然明白了,那你知道该怎么办吗?”宋靖询问宋策,有测试之意。
“不卑不亢,绝不退让。”
宋策给出了这八个字。
这让宋靖,非常的欣慰。
说明他完全懂了刚才宋时安的话的意思。
离国公有人推着,宋时安同样有人推着。
既然已经承接了这个没人敢做的大项目,宋时安现在除了把事情做成以外,没有任何别的退路。
“还是我去吧。”宋靖道,“你说话太刚直,做事也有些极端。若我在的话,他离国公多少也给些面子。”
哪怕两个人的地位相差得还是有些多。
宋靖在新贵之中,都没有做到最贵。
可毕竟是仆射,再加上也算是中老年人。
“人家请的我,父亲你去作甚呐。”宋时安打趣道,“而且说不定,是想让我当女婿呢。”
这话说完,他就愣了一下。
因为,想到了心月。
见离国公呐……
“少在这里乱说了,你的婚事啥时候,有个准信吗?”宋靖不悦道。
说到这里,宋策跃跃欲试的想要插嘴。
兄长应该还不知道孙瑾婳挨了他爹打的事情吧……
“确实是得考虑一下了。”宋时安喃喃道。
毕竟皇帝都催婚了。
“这个先放一边。”宋靖看向了箱子,头疼的说道,“这些黄金,如何打算?”
“放家里仓库藏好呗。”宋时安随意说完后,又搂着宋策的胳膊,笑嘻道,“日后都是咱哥俩的。”
宋策笑了笑,没说话。
但宋时安却来劲了:“等咱爹再生一个弟弟,那就是咱哥三的。”
“住口,胡说些什么呢。”
嘴上这样训斥的宋靖,看到这哥俩如此和睦,心中还是颇为欣慰的。
世家的族长虽然只有一人,但古代的兄弟之争,可不只是在皇家。
面对这四千金宋时安都能如此坦荡,这是何等阔气。
可面对这四千金他都能如此坦荡……
这小子的野心,让人担忧。
………
皇帝交代完事情后,在宣宇殿当值的太监便替换成了喜公公。
而陈宝,则是回到了宫殿监,也就是敬事房。
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他刚落坐,便有小太监过来递茶到他的手中,笑嘻嘻的说道:“干爹。”
茶到手中,是正温的。
就像是他伺候皇帝一样,早就已经成为习惯,不会有任何的纰漏。
他在这里,也是皇帝。
脚一踏进门槛,就有人连忙去热茶。人一落座,茶这个时候也正好热好,送到了他的手里。
可以说,除了女人以外,他拥有男人想要的一切。
这就是太监的顶点。
“公公,是这茶不对味吗?”突然的,身旁的干儿子问道。
“为何这样说?”陈宝不解的问道。
“儿子见干爹有些不悦……”小太监相当机灵的说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儿得罪了公公,儿子去替你整他。”
“你倒是对咱家上心哦。”陈宝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恢复了笑容。
但心里,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干爹的事,就是儿子的事。”小太监颇为谄媚道,“那些官儿,就是欠收拾。”
“那咱家让你去收拾宋时安,你去不去?”陈宝打趣的问道。
“……”被这个名字吓一跳,他愣了一会儿,但连忙说道,“只要是干爹交代的事情,儿子拼死也要干。不就是宋时安嘛,儿子去!”
“哈哈哈,真要动宋时安,你小子算哪根葱嘛。”
陈宝开怀的笑了出来,是真的被逗乐了。
小太监也低着头,脸颊有点泛红。
“还真有些事。”陈宝说道,“你知道那个司马煜吗?”
“儿子知道,太卜令嘛。”
“你传出去。”压低声音,陈宝说道,“先前他深夜入宫,是给陛下解梦去了。”
小太监本以为是多大的事,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答应:“好的干爹,儿子这就去干。”
“记住,只准传这一句话,其余什么都不要说。”陈宝要求道。
“是,干爹。”小太监稍稍试探道,“那这事,是陛下交代的吗?”
“你话很多。”陈宝的脸色一沉。
小太监立马跪了下来,磕头认罪:“干爹儿子错了,儿子该死。”
“别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你就死。”
陈宝刚说完,便想到了那一日见到皇帝咳血的小太监,叹息道:“去做吧,什么也别问,多的也别管,去做吧。”
“是,干爹。”
说完,小太监便退下了。
看着他的背影,陈宝脸上出现了难以消解的愁容,呢喃道:“咱家让你做的,你还能活。要是陛下让你做的,你还有命么。”
缓缓的,他站起了身,出了房。
门外的太监跟随着他,去到了宫殿监的某个偏房,敲了敲门,道:“陈宝来了。”
里面便传来一个老沧的声音,颤抖道:“是陈宝啊?”
而后,陈宝就让旁人打开门。
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个老头,正瘫在床上,看到他后抬了抬手,心疼的说道:“怎的,你又老了?”
“也五十好几了,怎么能不老。”
陈宝笑了笑,接着便打着热水,放进木盆。
端到了老太监的床前,将对方的袜子解开,相当熟练的放进了桶里,跪着给他洗起了脚:“干爹,你这下雨还疼么?”
“已经要入土的人呢。”老太监相当不在意的说道,“哪怕现在死了,也够本啊。”
“说不准儿子会死在你前头呢。”
陈宝苦涩一笑。
听到这话,老太监哆嗦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眼眶一润,担忧道:“这是咋啦?”
“没咋,也就随口一说。”
陈宝的表情一下子回归原有的慈善宁和,笑道:“儿子不死,儿子还要给干爹堆坟呢。”